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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花记:众神的花园,群花开放,青草在我心里生长丨周末读诗

桃花开了

李花开了

杏花开了

众神的花园——

群花开放,群鸟啭鸣

青草在我心里生长

一切皆有可能

撰文丨三书

春天找到我们

清,王震《桃花群燕图》。

《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》其二

(唐)杜甫

稠花乱蕊裹江滨,行步欹危实怕春。

诗酒尚堪驱使在,未须料理白头人。

被花朵击伤的人,春天不是他真正的敌人。春天爱所有人,但他已不是春天的人,他觉得自己不是。

此非杜甫独有的感觉,李商隐亦有同感。某天清晨,他起得很早,独自在帘间,庭前花开正好,莺啼若笑,他乃感慨而为诗曰:“风露澹清晨,帘间独起人。莺花啼若笑,毕竟是谁春?”这首诗就题作《早起》。

顺便说说我。不知不觉,我好像来到了时间的外边,不仅春天,四个季节都只是轮番经过。久居室内,已无所谓春夏秋冬,房间里绿植常在,瓶中四时花开,季节如同窗外的布景自动变更。我不觉得我是春天的人,也不觉得我不是春天的人。没有我,春天照样美满;没有春天,哦,没有春天,那将是所有生命的劫难。

杜甫傍溪行走,“稠花乱蕊裹江滨,行步欹危实怕春。”一个“裹”字,可见花有多繁,把整个江滨都裹住了。正因花繁盛,他走路不得不趔趄着身子,样子有点儿滑稽,实在可爱。

《诗经·绸缪》曰:“子兮子兮,如此邂逅何?”我们亦不禁要问,子美呀子美,三春花事无收管,该拿你怎么办呢?行步欹危,至极不堪处,他却忽作洒落,一摆手道:“诗酒尚堪驱使在,未须料理白头人。”别怕,有诗酒在!“驱使”有趣,好像诗酒是军队,是药物,供他调遣,帮他应对。

希腊诗人卡瓦菲斯写过几句诗,与杜甫有殊途同归之意。那首诗纪念公元六世纪的一位诗人,题为“科马吉尼诗人雅森·克林德的忧伤”,卡瓦菲斯写道:“我的身体和美都衰老了,那是/残忍之刀留下的伤口/我没有听天由命/我转向你,诗艺/因为你对药物有所认识:/试图止痛,在想象力和语言中。”

红花映白花

明,陈洪绶,《花蝶写生图》。

《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》其六

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。

留连戏蝶时时舞,自在娇莺恰恰啼。

因为这首诗,黄四娘为后世所知,直到今天她的名字还活着。说明什么?说明诗的不朽,诗比世上所有存在都不朽,比我们所有人都更真实。“屈平辞赋悬日月,楚王台榭空山丘。”李白说出了诗与现实的真相,杜甫心有戚戚,所以立志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。

相比之下,作为纪念馆,杜甫草堂是个死去的地方。这里的一切都在表明,杜甫早已作古,早已面目模糊。木刻廊上的诗句,亦像纪念品,很少有人读。草堂可以有,但里面没有杜甫。杜甫活在自己的诗里,纪念杜甫最好的方式,就是读他的诗。

黄四娘是谁,我们没必要知道。读这首诗,从她门前的花蹊,仿佛见其人。“千朵万朵压枝低”,沉甸甸的花,千朵万朵,压弯枝条,戏蝶翩飞,娇莺自啼,春色如此明迷,她家门前都成了仙境。

杜甫草堂里有一处景点,导览牌上写着“花径”,从主路另辟蹊径之前,先过一道写意的木桥,桥畔卧着的大石头上便刻有此诗,字迹墨绿,倒是风致。路过打卡的人,无一例外,必与石上刻诗合影。也只有这里,还略觉亲切些。

去年四月在成都,节气已近初夏,坐在金河边,一棵茂盛的翠榕树下。河水清且涟漪,日色藻影,水上时见鹤飞,翠榕叶落如雨。一杯茶,一壶开水,一本诗集,一坐大半天,什么都可以想,什么都可以不想。我在成都谁也不认识,除了杜甫,他懂得我。

我也即兴沿河独步,近浣花溪公园的一段,溪畔种了很多花,但是开得太规整,缺乏“稠花乱蕊”的野性。我没有去寻花,却也在河边隔着一道铁栅,看见某户人家小院里,一架嫩黄曼陀罗花,像倒挂的喇叭,开得那样憨娈,那样好法。

我为之驻足,看了很久,曼陀罗花随风摇曳,似一阵缥缈的音乐。布谷鸟在某处声声叫,时间仿佛从未流逝,现在就是唐代,也是未来,春天永远是春天,岁序不改,物物皆在。

作者/三书

编辑/张进 何安安

校对/赵琳